《铁马秋风(上卷)》 第17章 免费试读
取父城英主得冯异设奸计宵小谋伯升
更始皇帝在南阳城有了金銮殿，加之昆阳大捷的声威传遍海内，更始朝的影响大振。许多拥兵自立的将军使用更始皇帝的年号，与更始朝遥相呼应。但那些遥相呼应的将军们只是一种表态，因相互居地分散遥远，与更始皇帝是远水不解近渴。当时更始朝的实际地盘只有宛县、舞阳、昆阳、湖阳、棘阳、定陵、新野、唐子等县。为了夺取颍川郡剩余诸县，刘命刘秀率领七千人马西取父城、颍阳、阳翟等地。刘秀安顿好阴丽华、刘黄、伯姬等人，立即率兵西征。
王莽的颍川太守得知汉兵前来略地，特派颇通兵书的掾史冯异督促父城、颍阳、颍阴、阳翟、襄城五县抵御汉兵。郡署掾史，其职掌不过是协助太守处理署衙琐事。按常例郡守之下是郡丞，郡丞属下掾史，少则三人，多则五人。强兵压境，颍川太守派小小掾史督兵五县，可见冯异能耐大过颍川郡郡丞。
冯异字公孙，颍川郡父城县人。自幼喜读书，好运筹。精《孙子兵法》，通《左氏春秋》。其年二十六七，细眼长眉，满额高鼻，白面圆颌，薄唇修须。行动现三分儒雅，说话藏七分玄机。领太守之命，冯异立即坐镇父母之邦父城，与县令苗萌首拒前来攻城的刘秀大军。因冯异一到父城，便打开兵器库，组织全城青壮年持械守城。加之父城城墙坚固，城上矢石如雨，刘秀攻打父城两天不下，便退兵三舍屯兵巾车乡。冯异久闻刘秀英名，昆阳大战以九千兵破王师四十二万，更让冯异对刘秀不敢小觑。他知道刘秀初次攻城只是试探，屯兵巾车乡是猛虎捕食前的潜伏，激烈的攻城即将开始。为保证父母之邦不被攻克，冯异只身一人微服前往颍川请求援兵。事有凑巧也有不凑巧，冯异在潜行颍川途中，被邓晨远途派出的探马拿住。邓晨审问冯异来历，冯异神态安详闭目不语。邓晨知其不是寻常人等，立即将其押解到刘秀的中军帐。
刘秀的主动撤兵父城，正是欲擒故纵的计谋。父城守将冯异、县令苗萌若请求援兵，不能拆东墙补西墙般从附近调取县兵。各县县兵有限，即便调取二三百人，也杯水车薪之举。若父城求援的援兵，必是颍川郡所派。刘秀屯兵巾车乡，就是准备在颍川援兵到达父城左近时，使用精锐骑兵将其消灭。此举可使父城城内军民信心受挫，逼其举城投降。邓晨送来一个出城求救的信使，刘秀当然亲自审讯。
冯异被带至刘秀的中军帐，看了一眼夔足几案后坐姿挺拔面带微笑的青年将军，便知他是创造了昆阳大捷的刘秀，目光里投去一丝钦佩后，仍然做出神态安详闭目不语的姿态。
刘秀一见父城求救信使年龄相貌和神情姿态，便猜测他可能就是颍川太守器重的掾史冯异，于是有意讥讽道：“足下力挽狂澜处惊不变的神态的确难得，不知足下得知自己马上就要人头落地，还能保持这副安详不语姿态么？”
冯异心下一惊，但很快镇静下来道：“刘将军是那种滥杀无辜的将军么？”
刘秀笑道：“我汉兵攻打父城两天，死伤数百人。足下来自父城城内，微服前往颍川求援，你冯异是无辜的人么？”
冯异一见自己的行藏被刘秀猜出，暗叹一口气道：“人生艰难唯一死，惜不死在建功时。刘将军要杀便杀，何须戏弄讥讽？”
刘秀哈哈一笑道：“古人曰，丈夫不言死，唯求死其所。古人赵壹《鲁生歌》歌中曰，‘被褐怀金玉，兰蕙化为刍’。公孙先生不可惜怀中的《孙子兵法》《左氏春秋》，也该念及父母之邦的黎民百姓。即便不顾惜城内黎民百姓，也不该让城内高堂慈母白发人哭黑发人吧？”
冯异从刘秀一番话语中看出了刘秀虚怀若谷的胸襟，加之他委婉提及城内的慈母，劝他投降却不言“降”字。心下生出一阵感慨，便不卑不亢道：“刘将军一番引经据典，使我冯公孙茅塞顿开。若刘将军允我去城内见我慈母一面，三日内父城、颍阳、颍阴、阳翟、襄城五县，必为刘将军所有。”
刘秀心里大喜，谦恭有加下位对冯异拱手施礼道：“得公孙先生襄助大业，胜得五城多矣。愿先生速去城内安顿好高堂慈母，好让你我日后朝夕谈论《孙子兵法》《左氏春秋》。嗯，刘猛将军何在？”
已升为副将的刘猛进帐道：“请主将吩咐。”
刘秀道：“速给公孙先生备匹好马，礼送先生回父城。”
刘猛应诺便出帐备马。
冯异被刘秀谦恭得体的安排感动，含泪说声“告辞”便出了刘秀的中军帐。
一旁侍立的邓晨不解，问刘秀道：“主帅断定冯异会举城投降么？”
刘秀低声带着神秘对邓晨道：“二姐夫现在问我，我也不敢断定。三日后冯异迎接我们进父城之后，我就能给二姐夫断定了。”
邓晨把刘秀给自己的体己话想明白后，望着有些可爱的小舅子，咧开大嘴无声地笑了。
且说冯异回到父城之后，并没有立即去见母亲冯氏，而是将县令苗萌请到密室问道：“苗县令，我父城虽然易守难攻，然能与四十二万王师相比么？”
苗萌虽不是父城人，但是妻儿老小均在父城城内。以他的本意，早想大开城门迎接刘秀了。只因太守派冯异坐镇守城，才鼓足了精气神抵抗刘秀。他见冯异空手回城说出这般话语，就知冯异也有了投降刘秀之心。于是当即表态道：“冯掾史坐镇父城，我苗萌当然唯冯掾史马头是瞻。”
冯异道：“久闻刘秀大名，真如雷霆贯耳。一见文叔其面，我佩服得五体投地。路过其军营，但见旌旗整齐，将士肃穆。乱世豪杰四起，唯刘秀所部不掠不抢。王莽的四十二万王师在昆阳灰飞烟灭，新朝的气数就尽了。与其给昏君陪葬，不如改弦更张，跟着刘秀匡扶汉室，你我也算有了归所。”
苗萌颔首道：“掾史既如此说，何不传檄颍阳、颍阴、阳翟、襄城一起在城头插上汉旗，送给刘将军一份大礼。”
冯异大喜道：“我公孙志同道合者，唯苗县令也……”
三日之后，父城大开城门迎接刘秀率领众将入城。
五日之后，颍阳、颍阴、阳翟、襄城先后在城头插上汉兵旌旗。
刘秀兵出颍川，很快轻取五城的捷报传到南阳城，让更始皇帝和他的几个驾前重臣内心起了复杂反应。刘玄进到南阳城后，找到了些许当皇帝的感觉，很快地陶醉在“奉天承运皇帝诏曰”的假象之中。刘秀在昆阳大捷之后再立大功，让刘玄面对刘氏兄弟时多了一分忐忑。刘氏兄弟棘阳大捷、昆阳大捷，然后是兵不血刃克服南阳。刘秀接着又是兵不血刃克服颍川郡五县。刘、刘秀的军功越大，刘玄越觉得自己称孤道寡显得滑稽可笑。王凤、朱鲔、张卬、李轶等人则因刘、刘秀的英名如日行中天，各自心中的妒火也无法自熄。刘秀地位远在他们几人之下，可以从长计议，但除掉刘已成他们不可拖延的当务之急。几经聚首谋划和更始皇帝首肯，他们制定了一个激水逼鱼跳的妙计。
刘的心腹猛将刘稷，作战勇猛脾气火爆。肚子里有了不满，立即直冲出口。刘玄淯水登基那天，刘稷就当众大怒道：“刘氏舂陵起兵，全是柱天都部和文叔树起大旗。刘玄乃一贪生怕死之徒，当初没砍他的脑袋已是他的万幸。今日登基妄称尊号，是在真豪杰头上拉尿呢。”当初刘稷说这话时，刘玄并未亲耳听到。李轶原是刘的部将，因新近和更始皇帝更加君臣一体，便把当初刘玄没听到的话，一字不漏奏达圣听。越是懦弱者，越是不喜别人揭他身上的癞疤，听司隶校尉李轶几句奏报，更始皇帝龙颜显现怒色问：“以爱卿之意，朕当如何处置刘稷？”
李轶笑道：“刘稷的大铡刀厉害，作战勇冠三军，棘阳大战立下大功。皇上可据此赐他一个将军封号。”
更始皇帝不解道：“朕还赐他将军封号？”
李轶道：“对，乘刘不在朝堂时，赐刘稷一个将军封号……”
王凤、朱鲔、张卬、李轶等人暗中算计刘之际，李通已经看出刘秀轻取五城，将加快那几个权臣排斥陷害刘的步伐。借刘会见王常的机会，李通寻机私下对刘道：“柱天都部性情豪爽、忠直心肠，您不暗算他人，可是得时时提防他人暗算啊。”
刘笑问：“柱国将军可明言，是哪些人要暗算伯升呢？”
李通对刘的问话有些哭笑不得，当下委婉劝道：“那些人无论那个和您单挑，都不值一提。可是那些人沆瀣一气，利用更始皇帝的君命，就能铤而走险，冒天下之大不韪暗下毒手……”
刘不容李通说完便道：“次元喜作壁上观，才有此杞人之忧。皇上的懦弱生性，伯升最清楚不过。谢谢次元提醒，倘有闲暇，可为我更始朝攻取洛阳献策一二。”
李通见劝不醒刘，也只得给王常进言，让他时时暗中保护刘。
王凤、张卬、朱鲔、李轶等人瞅准刘不在朝堂之际，朝堂两厢设下亲信伏兵，撺掇刘玄宣刘稷进正阳殿听封。古代有率兵征伐之权的带兵的将军，才有可能得天子赐号。有了天子赐号，出行便可多一面表明身份荣耀的牙旗。刘稷虽然瞧不起刘玄，但是听说要给自己一个将军封号，当然欣然进殿。
刘玄见刘稷趋进跪在御座前，便示意一旁的太监尤莫宣读圣旨。
尤莫是前朝流落民间的一个老太监，虽然是重操旧业，还是很卖力地伸长筋多肉少的细脖子宣旨道：“奉天承运皇帝诏曰，柱天都部麾下副将刘稷，勇冠三军，功在竹帛。特赐‘抗威将军’之号，彰显其英武大节。钦此！”
按照规矩，老太监带有细长颤音的“钦此”之后，刘稷紧接着叩首山呼“臣刘稷谢主隆恩，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不料刘稷第一次听到尤莫这种不男不女尖细嗓音很是反胃，继而听见给自己赐号是“抗威”二字，心里又生极大反感。他正在考虑要不要“谢主隆恩”时，一厢站立的朱鲔、李轶呵斥道：“抗威将军，敢不叩谢天恩么！”
被刘稷视为首鼠两端的朱鲔、李轶的呵斥，不啻再给他当头一棒，当下火冒三丈起身亢声道：“皇帝赐号便赐号，如何以‘抗威’二字侮辱。谁稀罕抗威将军谁谢恩，恕不奉诏！”
刘稷说完便欲出殿，刘玄在王凤等人的目光鼓励下，提气大喝一声：“刘稷抗旨，罪在不赦，速速推出殿外问斩！”
王凤等的就是刘玄这句诏令，不等刘玄诏令说完，便狠狠一挥手，两厢冲出七八个武士，从背后拿住刘稷，一阵绳捆索绑，一代猛将便成了动弹不得的阶下囚。
“刘玄、王凤、张卬、朱鲔，你们杀了老子，自己的死期也不远了。王八蛋们死后小心着，老子在奈何桥那边专等，等着生啖尔肉……”
刘稷一路大骂着被推出正阳殿，出了正阳殿武士们并没有立即砍掉刘稷的脑袋，而是放任他继续破口大骂。
正阳殿内的君臣们听着殿外传来的大骂声，都相互看了一眼会心地笑了。刘稷的破口大骂，正是他们想要的结果。池塘里的水被激起浊浪，大鱼才能被呛昏。
柱天都部、大司徒刘，很快知道了刘稷被推出正阳殿即将斩首的消息。他闻讯大吃一惊，立即骑上快马飞驰正阳殿。到了大殿不及通禀奉诏，便快步趋入立刘玄面前质问道：“请问皇上，刘稷犯了何罪？”
在此次给刘下死套之前，刘玄在王凤等人唆使逼迫下，也曾效项羽给刘邦设鸿门宴。根据事先谋划，席间刘玄以借看刘腰间的佩剑为名，然后掷剑为号，伏兵齐出杀死刘。因为刘玄顾虑席间没有些许杀死刘的理由，刘玄当时将剑鉴赏一番，又还给了刘。事后经过王凤、张卬等人埋怨威逼，刘玄才壮胆再起杀心。舂陵村刘几次要杀自己的情景历历在目，也让刘玄在激愤中油然生出天子威严道：“刘稷方才抗命犯上，咆哮朝堂，朕不得不杀一儆百，端正朝纲！”
刘道：“庄子曰，‘名者，实之宾也’。天子尊严，靠端正朝纲而立，岂能靠杀戮臣子而得？”
刘玄道：“柱天都部在舂陵村起事之初，不是也要借朕的脑袋严肃军纪、树立柱天都部的威严么？”
刘见刘玄竟然要公报私仇，便不再和他理论，直接提出自己的要求道：“复兴汉室未半，不可自毁长城，请皇上立赦刘稷无罪！”
李轶唯恐刘玄又被刘镇住，当下激怒刘道：“柱天都部，莫非你也要抗命犯上？”
刘看到昔日在自己身边摇尾乞怜的李轶出言不逊，气得下意识将腰间宝剑抽出三寸，瞪着眼睛对李轶大声道：“我非抗命犯上，你要落井下石么？”
李轶身旁的朱鲔不失时机说道：“刘抽剑弑君，皇上还不下旨拿下？”
机不可失失不再来，站在刘玄身后的王凤、张卬一左一右暗地牵拉刘玄的龙袍，刘玄得两个重臣牵拉袍襟胆气上冲，当下一拍龙案道：“刘意欲弑君，立斩无赦！”
刘玄一个“斩”出口，两厢冲出十几个武士一拥上前，不用绳捆索绑，人多势众拧胳膊抓腿脚将刘迅速横着抬出正阳殿。
俗话说，明枪易躲暗箭难防。背后对刘射暗箭的箭手们没容刘大呼三声“伯升冤枉”，迫不及待命刽子手挥刀砍下了刘的头颅。被当做诱饵的刘稷，也紧跟着刘人头落地。一代豪杰并一代猛将，在奸佞宵小面前，竟然显得如此不堪一击。身居高位手握重兵的刘死于非命，成了暗箭神手们下一个箭靶的刘秀，立刻陷入岌岌可危的境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