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铁马秋风(上卷)》 第18章 免费试读
哭苍天君臣作态舔金砖殿宇颓倾
地皇四年五月中旬（23），王邑在帅部扈从护卫下，一路逃跑一路收集败兵。待回到京城长安，王邑将收集的五万余残兵驻扎在京郊，诚惶诚恐地叩阙缴旨。从昆阳到长安，王邑在路上费时十六天。说王邑费时十六天才逃回长安太刻薄，王邑路途十六天时间，主要用于等待收容散兵，次要时间用于集中帅部幕僚智慧，给自己昆阳兵败找出了非人力可以避免理由。
王莽自钦命王邑、王寻率百万大军征讨刘、刘秀，满以为王邑、王寻此去是坛子里捉鳖稳操胜券，不料想其结果是王寻战死沙场，王邑只带回五万残兵回到京城。待听完王邑奏报四十二万王师天兵，确确实实败给刘秀的一万多汉兵时，王莽虚汗如雨圣心惨然道：“大司空啊，难道天不佑朕么？古往今来，可有此等荒唐的败绩么？”
王邑先前循常规是躬身奏报，见皇上圣心惨然语带悲音，便跪下叩首道：“皇上忧戚，臣子五内俱焚。皇帝君权神授，岂有上天不佑皇上之理？皆因刘、刘秀为了扰乱天帝视听，昆阳大战之前特地请来了昆仑山的神仙，以他刘氏兄弟是汉室正统上达天帝圣听，得到了天帝一时垂怜。五月初二日未时，臣在昆阳城外滍川河即将擒住刘秀之际，突然天帝震怒，顷刻晴空霹雳。霎时昼如暗夜，骤起狂风暴雨。霹雳殛死所向无敌的巨毋氏，反令大象猛兽四下生啖王师将兵。暴雨洪水将我四十二万王师大部冲入滍川河，一眨眼尸骨无寻……”
王邑奏报到此处，联想到昆阳大战兵败如山倒、滍川河被自己的将士尸身阻塞的情景，加上自己真情愧疚和有意渲染，一时声泪俱下匍匐在王莽御座前嚎啕大哭。
王莽对王邑的嚎啕大哭生了疑虑，待王邑开始哽咽时问道：“汉室倾颓，新朝代汉，天帝曾连年降下符命。朕得天帝垂爱，登基时已将朕心上告天帝圣聪。如何下界昆仑山神仙一面之词，能蛊惑天帝圣心呢？”
王邑以额触地三下从容奏道：“皇帝圣心，明察秋毫。微臣系皇家嫡亲，皇帝驾前重臣，岂敢有丝毫欺君之心？大司徒王寻何时在滍川河北岸布下何阵？何日何时几刻几分？率领那些将领身先士卒，以二万五千精锐步骑与刘秀九千援兵接战？他的主簿施哲都有《军阵日录》记载。至于王寻与刘秀交战时刻的天象，可以从颍川郡《天象旬录》查得。微臣若有半点欺君，皇上立斩微臣谢罪天下。”
王邑从容不迫的奏对，让王莽心中疑虑稍逝。他命王邑回家待旨，立即让太监传来太史令钟铂送来豫州颍川郡的《天象旬录》，他要圣躬亲临，查阅五月初二日豫州颍川郡昆阳县的天象。
《易经》曰：“天垂象，圣人则之。庖牺氏之王天下，仰者观象于天，俯者观法于地。”庖牺氏是史前传说中的帝王，在考古学上属于新石器时代的初始阶段。包牺氏殁，神农继。神农帝之后，才是黄帝、炎帝的时代。“庖牺氏之王天下”虽有传说成分，但是上古时代，已有专门观察天象认识自然的官职。有据可查，西周观察天象认识自然的官署叫“钦天监”，秦汉之后，多以太史令兼管钦天监。王莽时代，朝纲紊乱，唯各州郡的官员忠于职守，每旬按时往京城钦天监呈送《天象旬录》一丝不苟。因了他们的终于职守，王莽在颍川郡近呈钦天监的《豫州颍川郡地皇四年五月上旬天象录》中看到如下记载：
初一，晴，无云，星宿正。
初二，昆阳，未时，会震雷大风，飞屋瓦，雨如注水……
初三，晴，少云，星宿正。
王莽再去看与昆阳邻近的定陵、舞阳等县的天象，那三日或是晴天到多云，或是多云到晴天。王邑此去南阳郡征讨刘、刘秀，足迹既没到南阳郡治，也没到颍川郡郡治颍川城。《豫州颍川郡地黄四年五月上旬天象录》的记载，可以铁证大司空王邑的奏报没有丝毫欺君之心。证实了大臣的忠心，王莽因天帝的天恩眷顾了刘秀，圣心委屈到极点。想到雍州的反贼崔怀义，新近强加给自己十余条罪名并传檄各郡国，王莽一时悲从中来，伏在御案上哽咽抽泣。
太史令钟铂年逾六十，第一次遇到皇帝悲戚得哽哽咽咽。六十多年的大米饭没有白吃，钟铂迅速想得“否极泰来”的说辞，意欲上前聊慰圣心略显忠诚。不料此时皇帝的伏案哽咽抽泣变成放声大哭，钟铂不知皇帝因何伤心到极点，吓得急忙逃开，请皇上的近臣哀章速来劝慰皇上。
皇帝圣泪不轻弹，只因未到委屈时。王莽伏案哭委屈，天大委屈有谁知？江山社稷，系于一身。每况愈下，伤神忧心。地皇四年（23）六月初，新朝皇帝王莽有哭的理由，也有哭的时机。就在王邑奏报昆阳败绩的前几天和当天，王莽收到并御览各州郡反叛奏疏如下：
其一，雍州反贼崔怀义，起兵响应更始伪帝，杀死雍州州牧；
其二，导江郡卒正公孙述，起兵成都，扬言推翻新朝；
其三，踵武侯刘望，起兵汝南，在豫州别立门户妄称汉帝；
其四，更始伪帝刘玄，派上公王凤攻略洛阳，降虏将军申屠建攻略武关。若武关有失，长安的门户将豁然洞开；
其五，赤眉先锋渠帅樊崇十数万赤眉大军一路抢掠，一路招兵买马觊觎长安……
哀章在竭力减轻皇帝案牍劳累的前提下，还推荐了其他十余处必须皇上亲自御览的奏疏。王莽恼恨这些奏疏的内容和措辞千篇一律，早没了耐心一一御览。公允地说，不是王莽不勤勉国事，而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那些州郡的州牧郡守，太平岁月作威作福。一遇治下刁民反叛，都是惊慌失措地要朝廷派兵镇压。天帝在昆阳外助刘秀将新朝精锐损失殆尽，王莽不仅无兵可派往各地征讨那些可恶可恨的反贼，也无劲旅用来抵御赤眉对京城长安的觊觎进攻。
哀章本来已随前将军王盛镇守大都洛阳，因哀章知道卖饼儿王盛的底细，便找了个“思君不已，寝食俱废”的理由回到王莽身边。王莽、哀章短暂一分一聚，君臣关系更加如胶似漆。哀章得太史令钟铂禀报，立即赶来劝慰圣心。多亏哀章一番慰劝，王莽拭泪提气，精神大振。立即让哀章传旨，召集在京大臣参加“御前朝议”，共商御敌平叛大计。
王莽登基之初，依照上天降下的金匮策书，诏拜了十一个辅佐重臣。十一辅佐重臣分三类：第一类，王舜、平晏、刘歆、哀章是天子驾前近臣；第二类，甄邯、王寻、王邑是手握大权的三公；第三类，是专职征讨的四大将军。第一类驾前重臣中，病逝的病逝，赐死的赐死，还剩哀章健在事君；第二类三公中，甄邯病死、王寻战死，剩个大司空王邑；第三类四将军中，也只剩立国将军孙建、前将军王盛驻节州郡。算来算去，能参加御前朝议的只有哀章和王邑了。不得已，王莽诏命王邑为大司马，哀章加大司徒、崔发为大司空、苗为国师。凑齐四大重臣，王莽在王路堂偏殿召开九卿以上大臣参加的御前朝议。当皇上说出昆阳大战王师惨败原委和天下纷攘大势，新任四大臣竟然面面相觑，久久不发一言。
第一次参加御前朝议的钟铂很不满意四大臣的怂样，挺了挺前倾的瘦胸脯，老态龙钟的形象立马改观。他接着下沉丹田，上提中气奏道：“臣披阅三坟五典八索九丘，得知《周礼》、《春秋左传》，皆论及国遇大灾大劫，君臣大哭以厌灾星退避。亦可借哀恸感天地驱鬼神，故而《周易》也有‘号咷达天’之谓。方今天帝误怜刘汉损我将士，兵燹将及京都，正宜君臣号咷告天，佑我新朝否极泰来国光异彩。”
王莽听了钟铂一番奏禀，期期艾艾疑疑惑惑问哀章道：“哀……爱卿，太史令……所奏，前世可有灵……验事体？”
哀章虽然奸诈，也不全信钟铂的‘号咷达天’之说，但国运糟糕若此，皇帝六神无主急需一根救命主心骨，于是慎重奏道：“回皇上话，论及前世的灵验事体，微臣倒记起周敬王十四年，吴国大将伍子胥率兵为父兄报仇，攻破楚国郢都。楚昭王君臣避难随国。楚国大夫申包胥想起楚昭王的母亲是秦哀公的女儿，便到秦国请秦哀公看在外孙子有难，借兵给楚昭王赶走伍子胥。秦哀公不愿和吴国结怨，就不想借兵给楚昭王。申包胥万般无奈忠君至诚，就抱着秦哀公朝堂上一根水桶粗的庭柱哀哀泣哭。第一天，秦国的君臣嘲笑申包胥的哭泣，第二天，秦国君臣不理睬申包胥的哭泣。申包胥不因秦国君臣无动于衷停止哭泣。他哭得声情并茂嗓音嘶哑眼泪带血，一连哭了七天七夜，终于感动秦哀公派兵赶走了伍子胥的大军，将楚昭王迎回郢都……”
王莽听哀章说出申包胥哭秦庭的典故，龙心大悦道：“爱卿奏对，甚慰朕心。摆驾摆驾，朕立即和众爱卿去至南郊‘号咷达天’去也。”
长安南郊，原本筑有祭天坛。王莽君臣驾临祭天坛，当然有一番应时应景地雅乐细细，青烟袅袅。仪程肃肃，旗幡飘飘。太常卿有关祭天告神开场白一毕，王莽在文武百官注目下，正冠弹尘，展臂平伸，龙行虎步趋至高坛。先两膝跪地，后双手并掌前举，接着三拜九叩，直起上半身仰面朗声祷天曰：“昊天不孝男莽，仰承天父眷爱，连年赐下君权符命、金匮策书。不孝男得以顺天应命，承继大统。十数年来，不孝男莽朝乾夕惕，居危思安。废寝忘食，日理万机。呕心沥血，劳于蒸民。报上天垂怜，布下泽皇恩。观新朝气象，如朝日东升。惜宵小不绝，俱饱暖思淫。恨刘汉余孽，扰盛世太平。更有借昆仑上仙传言，混淆天父视听。不孝男莽叩请天父，责罚不孝男莽之过，佑新朝蒸民万福。殛刘汉余孽一时，延新朝气数万年。赤诚达天，惶恐不言。哀哀告天，天父垂怜……”
王莽不及诉尽心曲，心似泡醋，泪如水注，号咷得恶人从善鹰不抓兔。皇上如此虔诚号咷，自王邑、哀章、崔发、苗四大臣以下文武百官，一起放声号咷起来。若细辩哭声，似乎崔发、苗二大臣很像无泪干嚎。不过，些许不虔诚，被众多很虔诚所淹没。学富五车的文臣抑扬顿挫，号咷中颂一篇虔诚告天词；胸有韬略的武将捶胸跌足，号咷中恨不疆场捐躯时。
第二日，因国事牵累，王莽及文武百官没有效申包胥连哭七天七夜。经哀章建言，皇帝钦命太常卿告示黎民百姓，踊跃参与南郊“号咷达天”。凡能自朝至晚坚持在祭天坛“号咷达天”者，朝廷一律提供一日三餐。为了吸引读过诗书者参与其中，王莽还专门将两个出众的布衣“号咷”者树为样板，钦命二人荣任礼部朝仪郎。此举一出，每天前往南郊祭天坛“号咷达天”者少则数千人，多则近万。其时刘还没被王凤、张卬等人害死，王莽还传令各州郡，绘制刘玄、刘、刘秀三人画像，令军士每天以箭射之。此诏令下达不久，南阳传来刘被刘玄斩首的消息，王莽为此大宴群臣庆贺“巫蛊”刘成功。
面对叛军进犯长安日益紧迫的局面，王莽听从新任大司马王邑的奏请，从王邑昔日帅部长史、司马、郎中等扈从中百里挑一优中选优，挑选出了九个带兵将军。王莽、王邑都对神兽军中的猛虎绾系情结，将此九人称为“九虎”。为防后人遗忘此九虎，据史书将其姓名虎号罗列如下：
天虎将军史熊；地虎将军江马；
云虎将军王睦；雷虎将军郭钦；
龙虎将军陈翚；飞虎将军成重；
山虎将军平贵；川虎将军甘阂；
路虎将军乔端。
王莽御览了王邑与哀章拟定的九虎名号，龙心大悦，即刻下诏照准。照准之后，王莽便想到新朝的江山社稷生死存亡，全凭此九虎最后一搏。于是，王莽圣意已决，要在九虎出征之前，用重金赏赐九虎。重赏之前，王莽摆驾国朝帑库察看库金，以决定对九虎的赏赐多寡。接近帑库密库之前，王莽屏退哀章、李茂以下侍从。从腰间解下三把金钥匙，打开三挂大铜锁，只身进入里库，亲自点视国朝存余金柜。一番点视，计有大金柜八十尊，每柜黄金十六万两，总计一千二百八十万两。折合十六两制市斤，得一百一十一万六千二百五十斤。金柜内的每块黄金重十斤，王莽双手捧起一块沉甸甸黄灿灿的大金砖，贴紧双唇专注专情地连吻了十大块。王莽欲罢手不吻，沉甸甸黄灿灿的大金砖突然变成了小狐仙原碧和新皇后史悦君的桃腮樱唇，情不自禁又拿起一块块大金砖亲吻起来。王莽费力费时许久，才亲吻了一柜，已觉有些两唇麻木精力不济。王莽苦笑一下，机敏地变深情亲吻为快速地直白舔舐。为加快速度，王莽对每个金块只舔舐一下。他一气简捷舔舐两柜金砖，觉得舌头发麻发胀。舌头越来越发麻发胀，导致舐金砖的无趣无味。实在舔不下去了，王莽才恋恋不舍从一排排金柜上收回目光，接着慢慢退出金库，取出三把金钥匙，锁好三挂大铜锁。
王莽久留秘密金库一个半时辰，没有传出一点点响动，让王邑、哀章等臣子们等得既焦急又疑惑，待看见皇上神色怪异、两唇间外露着有些肿胀的金黄舌头出来，心里都有些明白皇上在秘密金库干了什么。太史令钟铂猜测到皇上在金库密室的圣意圣躬，很想问问皇上此举要不要记录于国史。看看皇上一脸倦色和不便圣谕的外露龙舌，很知趣咽回了自己的问话。
第二天，王莽的龙舌稍稍恢复，便给哀章下了一道圣谕：“立即赐九虎将军每人五千钱（约折合黄金二十五两），各个虎将军出征前，要将自己的妻子儿女送入皇宫，以保九虎将军全身心上阵杀贼。”
王莽的圣谕一下，九虎将军虽有怨言，也只得遵旨将妻子儿女交给皇上代为照管，带着区区五千钱各帅八千人马出京城四面迎敌。九虎将军临危受命，加之妻子儿女被留作人质，个个都能身先士卒报效皇上。无奈新朝大势已去，不到一月九虎战死二虎，逃逸四虎。在金殿遭到皇上痛斥后羞愧自戕二虎，只剩云虎将军王睦带着数百残兵败回京城。
新朝地皇四年十月初一日，王莽皇宫四周的情形就好像俗语所说：鼓破乱人捶，墙倒众汉推。攻入京城的乱兵有更始皇帝的五万汉兵，还有京畿八县阵前倒戈的伪汉兵三万人。除此之外，还有皇城地面数千地痞二混纠结成队，四处趁火打劫。凡是自己无力打开的官宦大门和皇宫朱门，他们主动引领大队汉兵破门抢劫。抢劫财宝不能如意者，往往一把大火焚烧泄愤。王莽爱女黄皇室主所居承明宫因此一霎时变成一片火海，门闩见逃命无路，抱起指着大火嘿嘿傻笑的黄皇室主，双双跃入大火，一对非凤非凰青年男女立时涅槃为袅袅青烟。
王莽皇帝多日无暇招幸后妃，和王邑、哀章、崔发、苗一起舍命固守皇宫。无奈兵到用处方恨少，情急之下命宁国公、宁始将军史慎仗节前去各个监狱释放牢囚，当场许以高官厚禄，散发兵器旌旗，立时得生力军五千余人。史慎让兵士们饱餐一顿，率领囚犯们打开驻春宫两扇宫门出宫杀敌。叵耐五千牢囚恶心难改，刚出宫门便一哄而散跑了个干净利落，只剩宁始将军史慎单枪匹马站在大街上。
史慎好一阵无奈无聊无所事事，只得悻悻勒马退回内宫。
板荡识忠臣，烈火验真金。大司马王邑面临危难大节不屈，把乱兵攻打皇宫的惨象，归咎于自己在小小昆阳城外断送四十万王师。他率领可以率领的御林军，隔着皇宫高墙，和攻打皇宫的汉兵做困兽犹斗。云虎将军王睦带着数百残兵从宣平城门退入皇宫，找到王邑哭拜于地道：“父亲，新朝气数已尽，神仙难以挽回，急流勇退，方为明智抉择啊。”
王睦本来官任侍中，王邑在挑选九虎将军时，出于尽忠皇上的考量，临时将儿子王睦加塞儿为云虎将军。此时的王邑衣甲不整，须发杂乱，手拄一杆大刀，颇有老当益壮的英雄气概。他听了王睦一番话语，气得面皮发紫喝道：“孽子，你我父子世代蒙受皇恩，新朝气数已尽，汝还想惜命贪生么？”
王睦叩头再曰：“父亲明鉴，皇后正位礼毕，皇上追加赏赐国丈史慎黄金三万斤。九虎率兵出征，每位将军得皇上劳军赏赐不及二十五两黄金。翌日汉兵攻破皇宫，皇上秘藏的千万两黄金，还能继续秘藏否？”
王睦这话，就把九虎很快烟消云散归咎于皇上的吝啬赏赐，也有恚怨皇上之心。此时皇上和崔发、苗存身的渐台那边传来纷攘的人声和兵器撞击声。王邑痛心疾首片刻，上前狠踢王睦一脚骂道：“畜生不得多言。皇上那边势危，救驾要紧。汝跟在为父身后，等着替汝父收尸便了。”王邑说完，挺举着大刀对一干扈从兵士大喝一声“随我来”，十分英勇转身往渐台冲去。王睦的孝心大于忠心，挥袖揩去委屈的泪水，也呼喝自己的残兵前往渐台救驾。
皇宫渐台，原是王路堂左近一处御用消暑纳凉之所，三面环水，围绕几峰假山伴水轩。最高最大一处假山上，有万岁春秋亭。亭上有纯银匾额,上有真金小篆“渐台”二字。揣摩“渐台”二字，大约是“渐入仙台”之义。
自从皇宫被围，王莽撤除渐台通往王路堂的叠桥，带着哀章、崔发、苗以下未能躲避他处的文武官员，日夜拒守于此。当数百汉兵攻入渐台，隔水朝假山水轩射箭的危急时刻，王邑父子率兵赶到，一阵激烈厮杀，杀退了数百汉兵。没容王邑隔水叩拜王莽，更多汉兵汹涌而进。
原来，退去的汉兵发现王莽就在这里，立即召来大批汉兵。进来的千余汉兵中的步卒张弓一阵箭雨，身先士卒的王邑、王睦最先中箭，眨眼之间父子二人变成“刺猬”为国捐躯。汉兵中的骑兵则在步卒的射箭掩护下，涉水冲向水轩假山。此时的哀章、李茂换掉朝服意欲逃逸，被愤怒的崔发、苗一人一剑，结果了他二人性命。崔发、苗泄了举国公愤，当着王莽的面一起横剑抹了脖子。四大臣一死，其余的文臣武将，跳水的跳水，上吊的上吊。晚去万岁春秋亭者，已经找不着地儿挂上吊绳。不跳水、不上吊者，则目光呆滞地看着汉兵的骑兵们舍马登上渐台。
此时的王莽，眼无视汉兵迫近，耳不闻臣子们哭声。兀自从容不迫神色不变，沉着且淡定地选择了一块空地盘腿打坐。只见他怀抱传国玉玺，口中念念有词。内心希冀自己虔诚的祷告，能感动天父让天子旱地拔葱直飞天宫。天子的天真终究没感动天父。以马为舟的汉兵上了渐台，看见皇帝装束的王莽一拥而上，抢夺传国玉玺和蟒袍皇冠。一个至高无上冠冕堂皇的皇帝，刹那间变成一个半裸的肥胖老汉。一个名叫杜吴的商民混杂汉兵中，想起自己因违规使用五铢钱被入狱三年，乘乱一剑刺入王莽多毛的当胸。另一个机灵的汉兵为得军功，很劲儿一刀枭了王莽的头颅。据史书记载，王莽死后暴尸街头很久，被甄寻大不敬一案冤死的刘芬、刘泳、丁隆、王奇等三十余人的亲属，争着去王莽的胖大肥厚的肚皮上插捻点天灯。史书还记述有人割去王莽的舌头刮金，刮金不得者便将其愤而食之。不过，此类有关原始泄愤的虐尸记载，还是视做地藏文献永不翻阅为好。
王莽以外戚身份机巧钻营，三十八岁任大司马，随即恣肆专权。五十一岁做居摄皇帝，五十四岁转正皇帝，六十八岁成断头皇帝。一十八年的皇帝梦，连带儿孙恶梦不断血迹不干，导致江山社稷纷攘难安。若说雁过留声人过留名，王莽除了留下一十八年的乖戾残暴，还被后世人树为伪君子的典范。唐代大诗人白居易七律《放言五首之三》诗曰：
赠君一法决狐疑，不用钻龟与祝蓍。
试玉要烧三日满，辨才须待七年期。
周公恐惧流言日，王莽谦恭未篡时。
向使当年身便死，一生真伪有谁知？
王莽壮年没死，老年暴死。生死两讫，真伪分明。昔日秦失其鹿，天下共逐之。王莽得鹿又失鹿，群雄逐鹿正当时。可惜可叹，最该参与逐鹿的大英雄刘秀，在王莽暴死前的几月里，正被人处心积虑排除到逐鹿赛场之外。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