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火》 第4章 免费试读
这年秋天雨水丰沛。经过一个酷热干燥的夏天，土地上的一切生命都张大了口，青蛙仰望天鹅似的，仰望那蔚蓝的天空飘过的一丝丝白云，白云像轻纱，像烟雾，就是没有一点像云。这种云不会聚云成雨，不会落雨成河，它只是农民视线里的匆匆过客，轻飘飘地来了，又轻飘飘地去了。立秋后没几天，几大块云却从西边山头压过来，一夜之间，天空黑了一张脸。闪电如银色的蛟龙在暗沉沉的天空中腾挪跌宕，抖抖索索地泼下漫天大雨。农民干涸的眼里有了泪花，孩子们身子精光，不理会大人的叱骂，在密集的雨丝中穿梭，滑溜溜的像一条条娃娃鱼。田里的水稻抽了穗，刚刚灌浆，正是得雨如得命的时节。
玉秀在这场大雨中孕育了她和曹万川的第一个孩子。饭桌上，玉秀忽然把嘴里的一口饭呕出去。婆婆瞅她一眼，啪地把筷子砸在桌上，厉声道，哪里来的败家精？这家还要不要人活！小姑万红扫了玉秀一眼，捡起筷子送到母亲手上，妈，你犯不着动这么大火气，这个家迟早是要败光的，现在能吃一口就吃一口吧。婆婆不接筷子，忽然打着哭腔说，***命怎么就这么苦哇，辛苦了一辈子，一把屎一把尿地把你和你哥拉扯大，以为能过上好日子了，你哥偏偏吃了媚药迷了心，家里出了败家精啦，苦日子又要来啦。婆婆擤一把鼻涕，接着哭诉，要是你们的六个哥哥姐姐没死，那我也不会落到这样的田地呀。你们的六个哥哥姐姐短命呐，我现在是不想活了……玉秀强忍住心里的难受，婆婆拉拉杂杂不着边际的唠叨却让她浑身汗毛直竖。一股强烈的干呕从喉咙里冲上来，玉秀捂着嘴奔出了厨房。脑袋嗡嗡嗡响，两眼直冒金星，可厨房里的话还是清晰地传到了她耳中。婆婆踮着脚尖喊，你这脸色摆给谁看？天天躲在家里吃白食，装模作样的，一年了肚子里只装了一包草！你还摆脸色给谁看！我的命好苦哇！闷头吃饭的公公听不下去了，一声干咳，说谁不想吃饭谁出去，有能耐就一直别吃饭！
整整一个下午，玉秀关了门躺在床上，仰面望着墙顶的一排窗子。小小的窗口装了毛玻璃，灰蒙蒙的，看不见窗外的雨。雨下了一天，玉秀躺了一天，婆婆和小姑也在外面唱和了一天。到后来，玉秀朦朦胧胧地，感觉雨声把自己的身子浮了起来，飘到婆婆小姑零乱的唱和上面，四处飘荡。晚上，玉秀无限温柔地抱着曹万川，把头伏在他宽厚坚实的胸膛上，悠悠地说，你还是带我回建筑队吧，我在这家里待不下去了。曹万川低下头盯着她水汪汪的眼睛，怎么，我妈又跟你闹了？别理她，她就那脾气。玉秀闭了眼，摇了摇头，不是，我只是想让肚子里的孩子有个安稳的地方，别一出世就学得尖嘴薄舌的。曹万川笑了，他就是像他妈，那嘴也好不到哪去。再说才几天，他知道什么？你就在家安养几天，管他们说什么。玉秀还是摇头，喃喃自语，他知道的，他知道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