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葬城棺》 第十三章 蓝火 免费试读
翌日，纸琉璃早早就醒了。在陌生人家借住终究睡不踏实，尽管前一天很累，他也没敢多睡。加上前一晚心事重重，他几乎是快到清晨才勉强睡去。
对门的江芷澜还没起来，他不愿独自出门，只能继续待在房间里，睡也不是，不睡也不是。然而他无论如何也没想到，江芷澜竟能赖到快中午才起床，脸皮之厚令人叹服，顺便把他也拖下了水。不过被当成不知礼数的懒鬼，和跟陌生人尴尬地相处一上午，纸琉璃宁愿选择前者。
虽然条件有限，江芷澜还是用心打扮了一番，把一身布衣穿出了素雅的感觉。只是她的脸色也不怎么好看。
崔继同一早便出去了，家里的仆人依旧按他的吩咐服侍两人，保持着克制的距离。江芷澜毫无做客的自觉，像在自家庭院一般，四处闲逛打发时间。纸琉璃自认没她那样的胆识，便规规矩矩地坐在前厅，拿了本书翻看起来。
直到傍晚，崔继同才回来，表情有些复杂。江芷澜见他进门，马上过去询问徐迟的下落，仿佛一天下来的从容都是假装的一样。而崔继同只是叹道：“也不知这算好消息，还是坏消息。徐迟和几名船员在抓捕中坠入海里，目前仍下落不明。你的货被收缴充公了，因为正好是军需品，这事他们并未声张，默默吞了了事。”
江芷澜缓缓点头，很快克制住心中的痛惜，没有再继续往下打探，转而问起这次抓捕的缘由。
“从总部直接下的命令，不止我们这，吴将军所有的领地都在查。”崔继同很是不解地继续道，“和预想的不一样，查的并非货物交易，而是木材。”
“木材？”江芷澜皱起了眉。
“是的。他们在各地安插了眼线，暗中监管一种叫九灵眼的木材。一旦发现有流通，甚至只是有人有意购买，就立即抓捕。据说已经查了一个多月。”
听到这句话，纸琉璃也是非常意外，他和江芷澜对视了一眼，在各自眼里看到了同样的疑惑。“九灵眼”这三个字，直到前几天才重现在他脑海中，为了修复那件古董木匣，他们的人才上岸打听这种银杏木的消息。而这个小镇竟从一个月前就对它实行了监管，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知道为什么要查吗？”江芷澜追问道。
崔继同摇头：“底下人只是奉令行事，具体的都不清楚。”
“那么是谁下的命令？”
“景参谋。”
江芷澜微眯起双眼，说：“那个灾星？他又投了新主？”
“半年前过来的。吴将军也是不信邪，很快就对他委以重任。”
“这家伙，怎么坏起我的事来了。”江芷澜烦躁地敲了一下桌面。
看样子，她和老崔都知道这个人，而一旁的纸琉璃却是一头雾水，忍不住问：“这个景参谋，有什么问题吗？”
“他名气可大了，谁都知道，这灾星跟了哪家，哪家就倒霉。”江芷澜讥讽地说，“景参谋倒是满腹奇策，有他当参谋的军阀，一开始都是连打胜仗，但最后总要出一些莫名其妙的意外，什么火灾炸了弹药库，山洪断了补给线之类的。而且一旦出事，往后通常全盘皆输。打仗他的确在行，可惜就是容易招灾，敢用他的，多半是赌徒，总以为倒霉的不会是自己，结果呢？我看呀，老崔你可以准备找下家了，吴将军这是要垮。”
崔继同笑着摇摇头，不置可否。江芷澜说完，却仍是双眉轻蹙，眼中流转着几分忧虑。纸琉璃也有些担心，景参谋这道命令，显然是冲着他们来的。偏偏就在他们需要九灵眼修复木匣的时候，还有另一个人在监管这种木材的流通，世上怎会有这样的巧合？九灵眼不是什么大路货，更不是军需品，动用军队的力量去监管它的流通，绝不会是出于战略需要。
问题在于，这道命令竟下得比他们的行动还早，说明景参谋已在他们之前就知道九灵眼的存在，知道有人会需要这种木材，甚至可能，知道这是木匣的制作原料。通过监管木材流通，找出木匣的下落，这才是他的主要目的。
有人在打木匣的主意。
纸琉璃看了江芷澜一眼，她是个聪明人，他知道自己想到的这些，她一定也想到了。景参谋很可能知道木匣的能力，否则，他为何要花这么大力气找一个破匣子？
景参谋可以调动军队的力量，这不是能够轻易抗衡的对手。一整船的货没了，很多人的命没了，继续下去，不知还会付出怎样的代价。但纸琉璃明白，江芷澜是不可能放手的，他自己也不愿意将木匣拱手让出。让它落到别人手里，事情只会更糟。
能让人起死回生的宝贝，无论在哪个时代都会是纷争的中心。他们早已没有退路。
“江小姐，你们正是因为寻找九灵眼才被盯上的。我问过那位熟人，他们军队里并没有明确到个人的通缉信息，所以逃出去不算太困难。”崔继同说，“出城一事，我会尽快安排妥当。只是你们千万不要再跟这九灵眼扯上关系，我不确定对方这张网撒得有多大。”
江芷澜默默应下，眼神却分明表示她并不甘心。纸琉璃看在眼里，暗暗叹了口气。
“不过江小姐，你下一步打算去哪呢？”崔继同问。
“这个不劳费心，把我们送出城，已经是帮了大忙。”
“恕敝人多嘴，还想问一句，你以后还会继续做生意吗？”
江芷澜笑了笑：“怎么，怕我抢生意啊？”
“唉，哪里的话。不瞒你说，我最近准备洗手不干了。”崔继同端起杯子，慢慢拨着茶叶，“我们这些乱世求财的，钱是有了，日子过得却不安生，也不知道手里攥着这些钱，哪天就没命花了。我一直认为，江小姐这样的人不该趟这滩浑水，如今徐迟又……你还年轻，还是找个正经行当，好好生活吧。”
“我卖货物，又不是为了钱。”
“那你是……”
江芷澜摆了摆手：“你就别管了，安心养生去吧。”
崔继同笑着摇摇头，不再多说什么。此后，他便出去张罗出城事宜。待到只有两个人时，纸琉璃才问出那个刚才就一直压在腹中的问题：“江小姐，你说实话，接下来你是不是还要继续找九灵眼？”
“这还用问？”江芷澜瞥了他一眼，“怎么，你害怕了？”
“怕又如何，你又不可能放我走。”
“嗯，很识时务。”
“只是现在到处都有眼线，光凭我们二人，恐怕没那么好找。”纸琉璃想了想，又说，“徐先生没有被抓，说不定已成功逃生，是否考虑先和他那边联系上？”
“他们目前生死不明，最好不要浪费时间。我们已经被人盯上了，没时间玩那种江湖情义。”江芷澜从容地说，“如果真的活下来了，他应该也会来找老崔。但我们不能在这里等，人是在这镇上挖出来的，过不了多久军阀的搜查力量就会集中于此，这里并不安全。我会在老崔这留个口信，若是有缘，再在鹤城会合。”
“那么，你是打算先回鹤城？”
“不，这边的事应该很快就会传到老头子耳朵里，我暂时不能回去。就让他以为我死了好了。”江芷澜赌气道，随后又抬头看向纸琉璃，“徐迟的事不急，我想问你，除了这样大大咧咧地到市面上打听，还有什么其他办法能找到九灵眼？”
“军阀监管的是木材的流通，如果直接找一些工匠询问，而不是找木材商，或许能绕过市场这一环，避开那些眼线。”纸琉璃分析道。
“附近有你认识的木工吗？”江芷澜谨慎地问，“随便一个陌生人的话，我信不过，毕竟已经吃了一次亏。我们都不能保证木工就不在监管范围内。”
“附近没有，我平时基本只在鹤城活动。我再想想别的办法……”纸琉璃低下头，陷入沉思。
“当年那个卖棋盘的商人，他是哪里人？”江芷澜忽然问道。
“不清楚，听口音是两广一带。”
“你在哪遇到他的？”
“安平，一个南方小城。”纸琉璃说完，意识到了她想做什么，但他却立马说道，“我们不去那里，这行不通的。那人只是在安平做生意，并不代表棋盘是在当地做的啊。至于棋盘所用的原料，更是可能来自任何地方。”
“干吗急着否定，不去看看怎么知道？而且现在这种情况，去哪儿都是碰运气，还不如去个可能性大一点的地方。”
纸琉璃张了张嘴，一时也找不出什么好理由来反驳，只好勉强同意了。江芷澜稍稍打量了他一眼，弯了下嘴角，没再说什么。
“不过，江小姐。”纸琉璃疑惑道，“为什么那个景参谋会知道木匣的事？”
“还不能确定他是不是真的知道，又知道多少。”江芷澜抱起双臂，皱眉道，“当然，我不认为这一切是巧合。假设他真的知道木匣的能力，想据为己有，那么我的名单上又多了一个必须除去的目标。”
纸琉璃不知道她什么时候已经列了这样一份名单，他只是在心里暗暗叫苦，要办成这件事谈何容易。不过这也没办法，修不好木匣，他无处可去，修好了木匣，不把觊觎它的人解决掉，也始终是不得安宁。
江芷澜又道：“现在先不用分心去考虑他的问题，就算知道他的情报来源又能如何？他已经开始行动了，我们只有尽快完成当前能做到的事。等复活了龙雨书，我就直接把木匣毁掉，然后再找他算账。”
纸琉璃本想暗示她留意一下，是不是江家走漏了消息，他隐约觉得，江家不找江芷澜拿回木匣是别有用意。但听她这么一说，又把话咽了回去。既然她有自毁木匣这样的觉悟，那就别去操心这件不明不白的事了。
只不过，他心中还是存了那么一些犹豫……
几天过后，出城的事便被崔继同办妥了。临行前，他还给江芷澜送了两把枪，一袋子弹，说：“不是什么好货色，跟小姐平时爱用的枪没法比。不过如今各军混战，路上带着防身总是好的。”
江芷澜检查了一下那两把仿制毛瑟，居然当着老崔的面撇了撇嘴。“谢了。”她一副很勉强的样子，把枪收进枪套，向崔继同道了别。除此之外，崔继同为他们准备的路费也被她心安理得地收下了，甚至都没有客套一句，看得纸琉璃暗自唏嘘不已。
他们顺利地过了关，没有遇到什么刁难，此后便前往省城，搭上开往西南方的火车。纸琉璃提着装了枪的行李箱，一路上紧张得不行，生怕被查出来。好在江芷澜偷运货物的经验丰富，把枪藏得极好，才没出什么事。
纸琉璃坐在座位上数了数剩下的钱，不由得在心里抱怨：这些货物贩子真的是……坐火车带枪也就算了，还非要坐头等车厢，真是恣意妄为！问题是，他们的路费并不多，江芷澜坚持买头等厢的票，一下就花掉了大半。要不是他竭力阻止，她还想晚上补一张寝车票，花起钱来一点计划都没有。
“还说我，你不也花路费买了一副新手套？”江芷澜反驳道。
“我这是必需品。”纸琉璃为自己开脱。
江芷澜“切”了一声，缩起双腿挪到座位一角，闭上眼开始小憩。说实话，买头等票还是很有好处的，至少保证每个人的座位空间足够，甚至座位上还有软垫。纸琉璃上一次坐火车已经是很多年前，和一大堆人挤在普通车厢的经历简直如同噩梦，而他绝对做不到像江芷澜这样，不计代价只为换取一份舒适。
他看向窗外，地平线上逐渐出现了起伏的山峦，铁道边不时掠过一些树影，群星远远地洒在天穹上，一切都是那么难能可贵地保持着静默。他看了看江芷澜轻轻抖动的睫毛，忽然意识到，自己竟和另一个人近距离相处了这么久。
真是奇怪，在这个杀人不眨眼的女人面前，他却并没有感到不自在。她绝对算不上善良，身上几乎看不到半点名门千金的矜持，自私而任性，身边还总是伴随着危险。这样的人，明明是他最不愿意接触的。也不知是哪里出了错了……
窗外忽然闪过一道亮光，纸琉璃看向铁道边逐渐远去的那个影子，心中陡然一惊。他竟看到一个周身包裹着幽蓝色火焰的人影，悬浮在离地大约半尺高的空中，被火车远远甩到了背后。
他半天回不过神来，犹豫着要不要叫江芷澜来确认，但那团鬼火似的东西已经看不见了，他便没有叫醒她。而她不知梦到了什么，身体轻微抽搐了一阵，却并未醒来，继续发出均匀的呼吸声。
坐着睡觉很难受，在开放空间里睡觉对纸琉璃而言更是艰难。他听着火车和铁道节点规律性的碰撞声，极浅地在梦境之外徘徊，时不时就睁开眼睛，扫视一圈其他座位上熟睡的人们。以至于到后半夜时，他大概是第一个发现火车停下来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