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轻歌绕云间》 第九章 何期良夜得相逢(九) 免费试读
“轰隆!”原本晴空万里的天突然变得暗了,远处传来了雷声。叶轻抬头,只见刑台方向乌云密布,雷电交加。不知为何,她心口一紧。
重涣也将手中的茶杯放下:“为何如此愁容?”
叶轻低着头,手摩挲着衣袖,突然起身:“帝君,我先去刑台那边看看,失陪了。”
受雷电影响,九重天上的云团都迅速地向刑台靠近,叶轻顺风而行,却不想,那云团流动速度越来越快,竟让她难以控制自己的行动。正当她吃力地稳住身形时,腰间突然出现了一只手,揽着她恢复了正常速度。
“帝君?”叶轻抬头,惊讶道。他没回答她,方向一转,带着她落了地,待她站稳,便松开了手。
落地之处便是刑台下方,叶轻一眼便看到了刑台上那抹刺眼的红。她缓缓地踏上阶梯,望着躺在地上那越来越清晰的脸。是娴玥,她穿着平日里最爱的红衣,如今那抹红被血色侵染,由暗沉的红变成了妖艳的红。一步一步,叶轻的眼中,也尽是那一片血红。她终于走到了她的身边,将她满是伤痕的身子抬起,抱在怀中。
“阿玥…怎么…会这样。”叶轻的声音颤抖,抱着她双手皆染满了血。不知是受了多少道雷刑,才会这般伤痕累累,她不敢想,却湿润了眼眶。
怀中的娴玥睁开双眼,微微张口:“阿轻……我,输了。他还是,不爱我……”
“阿玥,没事的,你还有我们,你坚持住,我带你去寻药仙。”叶轻见她醒来,吸了吸鼻子,双手使力,想扶她起来。
“不必……”她喘着气制止她,“我知晓今生命数已尽……”
“不…”叶轻拼命的摇头,泪水从眼眶中留下。
“这个,你拿着。”她将手上的仙螺塞进叶轻手里,“我将我的这一生,都给了他,却不曾换他一次回眸。我早应该料到这个结果,可却不愿去面对。”
“阿玥,不要……”叶轻颤抖着握紧她的手。
“如今…我,已别无所求。”她睁大眼看着叶轻,看着她眼中映照着的自己,往日的经历一幕幕闪过,有她的笑,有她的泪。忽而,她的身体里涌上一股力量,她了然的微笑着。
“为了这份感情,我已然付出了所有。”语罢,她身子一颤,咳出了血。像是没有了疼痛,她云淡风轻地笑,“所以我,此生无憾了。”
她的手从叶轻的手心滑出,缓缓合上了眼,眼角流出了一滴泪。随即,乌云尽数散去,天界又是片晴空万里。
“阿玥。”她轻声唤她,“醒醒,你看,天晴了啊。”
她并未再应她,任叶轻的泪水一滴又一滴地落在她身上,与那鲜红的血融为一体。一瞬间,怀中的人便化作了云烟,消散了。她忽然想起婚宴上的阿玥,还对着她温柔的笑,为什么当时,她没能察觉到她眼神里的决绝。
刑台之上,只剩她一人坐在地上,低泣着。刑台之下,鸦雀无声,却有一个蓝衣仙君静静地立在石柱后面,眼角滑出了泪。
他的声音很小,似乎低入了尘埃:“对不起。”
良久,叶轻才从刑台上走下来,重涣看着她魂不守舍的模样,没有说话,只是行至她身边,轻轻地揽住她。她的脸贴在他的胸前,那温暖的气息,让她不由地想放声大哭。
“哭吧。”他轻轻拍着她的背。
此时叶轻再也忍不住了,双手紧紧地拥住他,头埋在他的怀里,大声地哭了出来。方才在大殿上,她还笑着同自己说话,这片刻间,竟就与她天人永隔了。她甚至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为何她会受此等刑罚,是何人要了她的命……
“阿玥,你放心,我定会为你讨回公道。”叶轻心里默念,攥着仙螺的手渐渐收紧,“欠你的,必须还。”
不知过了多久,叶轻停止了啜泣,从帝君的怀里退出。方才她的双手皆染了娴玥的血,这番又将那血全糊在了帝君的衣服上。帝君素来白衣,那后背上的血红印子显得更加刺目。
叶轻稳定好了情绪,肿着一双眼,低头正准备表达歉意,又正好瞧见了帝君胸膛前湿润的一片,方才自己的眼泪鼻涕都擦在他的衣服上了……
“帝君对不起!您随我回宫换件衣服吧!这件……待我清洗干净再交还与你,可好?”她弯下身子,诚挚地道歉。
重涣伸手将她扶起,摸了摸她的头,答:“走吧。”
没想到他竟不怪她,就这么应了,叶轻愣愣地点了点头,走在前面为他引路。帝君如此大度,不愧为六界五君之一呀……
玉清宫中,重涣换上了叶轻父亲往日拜访时留下的衣服,走出房间。
叶轻正坐在石椅上发呆,听见门开的声音,下意识的忘了过去。她站起来走到帝君跟前:“可还合身?”
他点点头:“方才,她是不是交与了你一件东西?”
叶轻惊讶地看他,帝君怎会知晓?望着他的眼睛,她莫名地萌生出一种无言的信任,抬手摊开,手心里正是娴玥交与她的仙螺。
重涣瞧了瞧那仙螺,不知对它施了什么法,眼前突然出现了一帘水幕,一个个画面,在其中来回闪现。
“嘤嘤嘤……”一个破茅屋中传出婴儿的啼哭声。没多久,一个面无血色的美丽妇人跌跌撞撞的从茅屋中走了出来,她慌忙地张望着四周,抚着肚子离开。妇人已经走远,那屋内婴儿的啼哭声却并未停止,反而越来越凄厉,一声又一声……
“这是?”叶轻问身旁的帝君。
“这是娴玥的记忆。”他淡淡地答道,抬手一挥。
水幕中的画面一转,一个身长八尺的蓝衣男子走进一个破屋子,里头有一个正在熬粥的小女孩儿。她的衣着十分简陋,看着眼前高大的身躯,水灵灵的大眼睛中充满了疑惑。
“你叫什么名字?”那男子蹲下身问她。
“阿婶说,我生来便没有双亲,所以没有名字,他们都唤我阿无。”小女孩儿乖巧的答道,“那你又是谁?”
“我是来带你离开的人。”男子温和的笑着,伸手抚摸她的头,“今后,就叫你娴玥如何?”
画面定格在那男子的脸上,叶轻皱着眉,缓缓开口:“四舅?”
“不错。”重涣点点头,袖子一挥,水幕中的画面又是一转。
此时的小女孩已经不再是一身破破烂烂的衣衫了。她穿着一身带有上好刺绣的锦衣,站在房间里。转身时,她看见门口站着的男子,连忙兴奋的跑到他身边唤他:“扶言!”
“叫我阿爹。”男子微微低着头,与她视线相齐。听见她的称呼,他用手中的折扇轻轻敲了下她的额头,眼中却满含着笑意。
女孩再次出现时,又长大了一些。她满脸泪水地扑进他的怀里,不由分说地开始嚎啕大哭,边哭还边喊着:“呜呜,扶言!”
“怎么了玥玥?谁欺负你了,告诉阿爹,阿爹帮你欺负回去。”男子眼中带着心疼,轻轻拍着她的背,安慰道。
“扶言!”此时已经是亭亭玉立的小姑娘了,她正欢快地去他房里寻他。
“都这么大了,还咋咋呼呼的。”他伸手刮了下她的鼻子,眼里尽是温柔的笑。
“扶言!”
“扶言!”
“扶言……”
“……”
就这样,一声又一声甜甜的呼唤,从孩童到少女,而水幕中的画面也一幕又一幕飞快地闪过。短短半刻钟,她从小到大的记忆画面都在这水幕中呈现了一遍。
画面再次定格时,娴玥已经长大成人了,她身着一袭红衣,站在城门外的石柱之后。城门内,扶言抱着一个眉宇间与她十分相似,却又多了些岁月痕迹的女子。
“扶言,谢谢你。”那女子嘴角带血,气若游丝。
“她是你的女儿,我必待她如亲生女儿一般。”扶言紧紧地握住她的手。
娴玥身子微倾,靠在了石柱上,周遭的声音突然绝于她耳,只剩下那一句“她是你的女儿,我必待她如亲生女儿一般”在耳边回响。她的眼角划过了泪滴,嘴唇微张,轻轻地呢喃:“原来,如此……”
叶轻皱了皱眉,水帘中的她神情凄苦,双唇紧闭,转而却传来了娴玥的声音。
‘原来他爱的是我的母亲,他对我的好也是出于对母亲的爱……想必,他心底的刻苦铭心便只她一人了。可是,我知晓了又如何。是他将我从那贫瘠孤苦中带出来,是他给了我名字,是他让我第一次体会到了安稳。扶言啊,你可知道,你早已成了我生命的希望……’她靠在石柱上,神色平常,眼眶中的泪却像断了线的珠子般止不住的掉。
“既是她的记忆,便定有些她想告诉你的东西。”重涣低头瞧了瞧叶轻的表情,向她解释道。叶轻听到他的话,点了点头,继续看向身前的水幕。
“玥玥,倘若有一天我要娶亲了,你就答应我,让阿爹为你找个好人家嫁了可好?”扶言站在娴玥的小院儿中,看着她浇水的背影。
闻言,她的手一抖,水壶落在了地上,水溅了她一身。她缓缓转过身,看向他:“你可是,要娶亲了?”
他低头不语。娴玥走向他,到他的跟前,双眸紧紧地盯着他,强迫他直视着她的眼睛。她一字一顿地说:“你知道我对你的感情,无论如何,我绝不嫁与他人。”
“你为何如此固执?你……”他看着她坚定的表情,紧皱着眉头。
“因为我爱你!”她打断了他的话。这些年来,无论她如何向他示意,他都从来不肯面对她的感情,更罔说回应。
他脸色一变,压低声音道:“我是你父亲!天道不可逆!这次我就当没听见,往后你休要再说这等疯话!”
说完,他拂袖而去,只剩下娴玥独自站在院中,笑的凄凉。
“天道?何为天道?我从未把你当做我的父亲……”她从小便没有一个亲人,是他将她从泥潭中拉了出来,给了她名字。可当她觉得,自己再也不是那个什么都没有了的阿无,她成为了他的娴玥时,他又再次推她坠入了深渊。
“我又何尝不想放下,可是我放不下!我的心里满满的都是你……叫我如何割舍。”
后来,他最爱的玉兰花开了,而他也证实了他所说――他真的要成亲了。
她还是不信,不信这就是他与她的宿命。她这辈子从未执着于什么事,放不了手过,而他,却让她无数次为了他,打破自己的底线。
有时候她也怨,怨他为何要让她尝到爱的感觉,却又在她无法自拔时干净利落地抽身,只留下她一个人在原地挣扎。
可是她终究舍不得,舍不得放下这心中唯一的一点挚爱。
传闻五洲以西有一座名为亶爰的山,那里气候恶劣,虽然山体水源充沛,但终年来却寸草不生,荒芜非常。
她想再拼一次,为了他,也为了她自己。她要向六界证明,所谓的命数,不过是大多数人为了自己的懦弱而找的借口罢了。她不信命,她只相信,事在人为。
于是,在那个玉兰花盛开的日子,她带着它们留下的种子,孤身一人去了亶爰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