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年二十九，花溪市十分罕见地飘起大雪，天气连续阴沉好几天，到了下午，实在憋不住，如席的雪花终于落下，一落就没完没了，到了华灯初上时分，落得更紧更密。
张和从睡梦中悠悠醒来，睁眼看着眼前的一切，首先映入眼帘的，是墙上硕大、而又土里土气的刘德化的宣传画，画的下面摆着一张掉漆的红色桌子，桌面上铺着玻璃，下面压着几张纸，桌子前方则竖着堆了一堆书。书的上面还有一个能播放磁带的银色录音机。
这是哪里？我怎么会在这儿？这个房间是他高中时的房间，磁带、录音机、刘德化……自己好像回到了高中时代。
张和从床上坐起，穿上衣服，走到桌子旁，拿着摊开的一本书随便翻了翻，高中数学，高三班张和。这更加让张和确认，自己确实是穿越了。准确地说，自己有了第二次人生。
想到这一点让张和兴奋，忍不住从嘴角冒出笑容。苍天待我不薄，张和如此想着，手则在翻开的课本上不断摩挲，纸张的空白处用蓝色墨水写着一些笔记，字迹歪歪扭扭，他看着都有点脸红。但是重生的美好感觉很快就把这些小羞愧给冲淡，整个人都沉浸在喜悦之中。
“小和，小和……”外面忽然传来母亲压抑而又急促的叫声，只叫了两声就没了动静，接着又响起一阵杂乱的脚步声，中间还夹杂着母亲低低的声音：“你从哪回来了这是……孩子们刚刚休息了一会儿……”
张和往外看了一眼，窗子外面黑乎乎的一片，偶尔有雪花飘到玻璃上，发出很轻的声音。
门突然被打开，母亲惊慌失措地跑进来，一看张和站着，她急忙上前拉着往外走去，一边走一边在嘴里碎碎念叨：“你爸回来了，快去看看他。”
张和跟着母亲出了门，走进客厅中。
“哥！”
张和的妹妹张美已经坐在沙发上，窝在一个中年男人的怀里，见到张和出来，急忙抬起头，殷切唤了一声，又把脑袋靠在那个男人的怀里，接着说道：“爸回来了。”
只是一瞬间，张和情绪有点失控，眼眶不禁有点湿润。父亲经营饮料厂失败，债务累积好几百万。不是人人都是任正非，能从那样的逆境中走出来，父亲只是一个普通人，无力偿还如此高额的债务，躲了好几年，最后传来的消息，竟然是在工地身亡。他们一家人都没能见到张怀春最后一面。
“爸……”张和勉强挤出一个笑容，装作是抹抹脸，顺带把眼睛给擦了。这样的举动当然奇怪，可是在今天这样的日子，没人会觉得奇怪。母亲王秀兰也是泪水盈眶，一边抹泪一边张罗着。
“回来了就好，回来就好，咱也好好过个年。他们这些人，总不能连年都不让人过。”王秀兰把餐桌拉过来，张开之后，又忙着把碗筷、菜等往上摆。
“美美，别坐着了。来帮帮咱妈。”张和心中很酸，不过他不表现出来，只能用呵斥张美来掩饰。
张美如今还不到十岁，正是粘着父亲的时候，这一段时间都没有见到父亲，此时哪里会撒手，把腿往张怀春的腿上一放，整个人都要贴上去，扭着小脸道：“哥你去，我要跟咱爸说话。”
张和沉默以对，走过去帮着王秀兰从厨房里拿出来菜。菜很简单，不过在这个时候，也很显富裕。一九九九年，香港澳门刚刚回归，全国人民人均肉类不足二十公斤。但是今天这一顿饭菜中，就有四盘荤菜，两盘素菜。
“你别忙活了，”王秀兰一把将张和推开，抬头看了他一眼：“去跟你爸说说话，他……他好容易回来……”说着说着王秀兰又要哭出来。
“妈，”张和看不下去，从椅子上拿来一个毛巾递过去：“没事，爸以后不会走了，都在家里过年，有的是说话的机会。”
王秀兰一听这话，又勾起伤心事，不想哭得却是更加厉害。
张和明知劝不住，也只能由她去，把菜端上去摆好，等到都忙活完了，张怀春抱着张美坐到餐桌旁。张和王秀兰也都坐过来，一家人围着餐桌，温馨又残酷。
“咱爸妈那边没事吧。”张怀春假装不经意问了一句。
王秀兰的眼睛又突地红起来，过了好几秒才算稳住情绪，抽了一下鼻子道：“没事。这事也没敢跟二老说。”
借着稍微明亮点的灯光，张和这才有机会仔细打量一下张怀春。张怀春为人严厉，从小对张和的要求很高，所以张和小时候连父亲的眼睛都不敢看，两世为人，才算是对父亲的惧怕稍微淡了点。
张怀春今年四十多岁，大学没有毕业，只念到高中，借着外公的关系，混进棉纺厂，当了一个技术员，可惜的是，那个工作他觉得没什么前途，下岗潮未到时，他就自作主张辞了职，跟人一起鼓捣一个饮料厂，弄了两年，赚了一点钱，可是又到了如今的模样。
“他们没有再来过吧？”张怀春给张美夹了一块肉放到碗里。
王秀兰低头抹了一下眼，道：“来过几次，闹了一闹，你不在，他们就走了。”
“好了好了，不说这个了。先吃饭吧，小和，明年就该高考，有没有信心。”张怀春淡淡微笑一下，转移了话题。
张怀春的双鬓斑白，脸上的皱纹也多起来，这段时间他到底是怎么过来的？张和后来也没有弄明白。此时的他只有一个愿望，把这件事尽快摆平，摆脱命运。既然上天给了他第二次机会，那就好好抓住，死也不松手。
“没问题。”张和神情淡然，最后还笑了一下，“爸，你这段时间去了哪啊？”
“嘭嘭嘭——”张怀春尚未回答，传来急促敲门声，来人似乎生怕里面的人听不到，用力极大。除了张和，其他几人都被吓坏，张美被吓得立刻钻进张怀春的怀里，王秀兰也明显颤抖一下，一时间没人说话，如死一般的寂静。
“老张开门，是我，我知道你回来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