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一个太过空寂的城市,我也希望能拥有一间屋子,一份简单的食物,和一双温暖的眼睛。
——题记
二零零三年秋
遂城孤儿院。
“这个男孩子,”院长看向蹲在墙角拿着树枝画图的小男孩,抡了一下架在鼻梁上的金丝框老花眼镜,慨叹地说道:“父母发生了车祸,肇事司机逃逸不知所踪,留下他和六十多岁的爷爷在一起。上个月爷爷突然心脏病去世,他一个十二岁的孩子,去派出所给爷爷销户,然后填写表格,亲手把自己送进了孤儿院。”
和院子里嬉笑逗闹的其他孩子不同,角落里的小男孩从一开始就蹲在墙角边,拿着一截枯黑的树枝,背对着照进院子里的温暖斜阳,一遍又一遍在地上刻画着某个图案。
秦枫塘静静打量着角落里的孩子,目光里夹带着某种复杂的韵味。
这孩子太成熟了。
成熟点不好吗?
成熟点就真的好吗?具体的,秦枫塘似乎也回答不上来。
但,如果可以被宠爱,应该没有谁愿意小小年纪就懂事吧。
“就这个孩子吧,院长。”秦枫塘转身,对着院长指了指墙角的小男孩。
院长隔着走廊栏杆,远远地望着小男孩,过了一段时间,他挪动着佝偻的身子,慢慢走到小男孩身边,吃力地蹲下。
“小夜。”
院长慈蔼苍老的声音响起时,小男孩握紧用来画图的树枝,一点一点抬起头来。
很稚嫩的一张脸。
很平静的一脸表情。
院长看了看男孩画的内容:内容很简单,由一个汉字,一个英文字母,五个数字组成:一个车牌号——冀J67863。
男孩开口问:“是有人要把我领走吗。”
院长的注意力一步步从地上的车牌号挪到男孩的身上,他用布满皱纹的手掌,拢了拢男孩的肩,说:“那小夜愿不愿意跟那位叔叔一起走呢?你跟叔叔一起走的话,会立马有新衣服穿,有新玩具玩,有很多很多书读,就是有一点不太好,你再也不会见到这么多小伙伴……”
男孩在院长的注视中慢慢站起身子,他用不属于这个年纪的沉稳目光打量着走廊中陌生的中年男子,一分钟之后,他慢慢拔开步子,向站在走廊阴影当中的秦枫塘走去……
第一案:恶犬屠人
寒冬将至,风大夜长。有家的人早已睡去,流浪的孩子们只能相互依偎。如果你在路边遇到,是否愿意帮助它们,在这个寒冷的世界,温暖地活下去?
——题记
一.三具尸体
2014年11月,河北省仓州市坤梧区浏河小区发生一起古怪的流浪狗伤人案。
死者向进,二十七岁,浏河小区八单元人,凌晨五点钟被人发现死在小区车库里,横躺在第二十三号空车位上。脖颈处有两个深达八至十公分的血洞,初步怀疑,是被大型猛兽咬住脖颈,失血过多身亡。
案发当日凌晨六点左右,浏河小区居民周某像往常一样去车库提车上班,当他走到第四排从左向右第五个车位时,发现斜对面的车位上躺了个人,由于死者的大部分身体被第三十四号车位上的车遮挡着,周某只能看见其脚上的一双黑色皮鞋。
周某以为是谁喝醉,倒在了车库里,走上前踢了踢对方小腿道:“嘿,要睡回家睡去。”
等周某的目光挪到死者上半身时,吓得言语错乱,慌张捧起手机报了警。
据死者同单元的李阿姨说,最近温度降低,小区周边的流浪狗增多,发生过多起流浪狗伤人事件。
有人称,死者曾用木棒敲击过小区流浪犬,还有人说,他用石头砸死过一只出生不多久的狗崽,此外不乏更夸张的形容。
警方初步认定,死者向进,死于突发状况。
……
……
四日后凌晨,市中心的泗干渠,捞起女尸一具。
死者同样是被大型猛兽咬中脖颈而死,尸体在水中泡了一夜,有些浮肿发白,死者家属认领遗体时,如果不是因为这身衣服和上衣口袋里的证件,很难接受死者是他们的亲人。
据死者父亲道,死者小蝶,二十五岁,人力资源管理师,平日待人亲和,不喜欢小动物。
……
……
市区连续发生两起恶狗杀人事件,引起广大媒体关注,市领导下达批文,尽快肃清城中所有流浪猫犬。
市郊特地设立了流浪动物收管所。
但随着流浪猫、流浪狗的抓捕数量越来越多,短短三天,城管大队就捕获流浪狗432只。
收管所地方有限,仅能容纳300只。因此超出限额部分,如无人领养,一律安乐死,尸体火化。
效果立竿见影,通过城管大队几日来铁面无情的管治,街道上已经看不到流浪猫犬的踪迹。
但恶犬杀人事件并没有得到控制,很快第三具尸体就被曝光在媒体上。
……
……
仓州市公安局局长黄建陵在省、市领导、全城居民和记者媒体的关注下,亲自上阵,紧急调拨全局上下,限期五天破案。
泗干渠女尸小蝶的事情还没有过去两天,城南的赵沟桥又再添一具尸体。
黄局(黄建陵)和王舸赶到赵沟桥案发现场时,整座桥已经被围观的人堵得水泄不通。
人群中,一个提着菜篓子的妇女满眼避讳道:“哦哟又死了一个。现在城里连一只流浪狗的影子都看不到,我看呐,根本就不是野狗杀人。”
一个年纪稍大的老婆子听了前者的话,小声附道:“不知道你们听没听说过94年四川的僵尸事件呐。老婆子我是过来人,以前文革的时候,亲眼看见过僵尸吃人吸人血的。我看这次,八成又是那东西作怪。”
一个知情人指着尸体说:“你们这都是封建迷信!我看呐,这叫因果报应!这个人我认识,桥头宠物诊所就是他开的!前两天他刚医死一条宠物狗!狗主人这两天一直闹着说让他赔偿损失呢!”
王舸持着警员证,让桥上围观的人给他让开一条道。
死者赵亮,男性,犬科医生,三十来岁,遭到袭击时正走在赵沟桥的正中央。桥两端有石栏杆,尸体就挂在王舸左边的石栏上。
胸腹朝下,双臂悬在空中,双脚站在桥面上。
如果不是因为脖子上两个淋漓的血窟窿,很容易让人觉得那人不过是喝醉了,站在桥边呕吐。
“黄局,城里的野狗不是被城管大队整顿干净了吗?”王舸望着死者。
黄局神色严肃:“籽怕要整顿哩,不光四野狗子哦。”
训狗伤人,早有先例。
2000年,焦作市有人专门培养蒙古细犬伤人。训犬者提前取得被害者的贴身物品,绑在肉食上,让狗记住其味道,并且让它们本能地以为,有那种味道的东西都是食物。该案件被害人魏某,是焦作某宠物店老板,三次遭同一细犬偷袭,警力通过调查发现,系同市王某有意训狗伤人。
此外,警犬同样能够嗅得罪犯身上的气味,达到追捕的效果。紧急情况下,大型警犬经过允许也可以咬死罪犯。
……
……
恶犬杀人事发接连爆发之后,仓州市派出所,当即被一群追求真相的记者围堵,黄局整日除了锁在办公室里分析案情,剩余的时间都会像现在这样,在大厅门口来回踱步,再三指挥门口维持秩序的小警察:“别让咧些个家伙进来,烦哩很,烦哩很!”
档案室和警局大厅只有一墙之隔,大厅的情况能通过一扇玻璃窗看见,王舸就这么散漫地坐在旋转椅上,喝着奶茶哼着歌,看戏似地望着警局外面吵吵嚷嚷的记者媒体,和大厅里摩拳擦掌的黄局。
研究生实习期的王舸,刚刚被调到这家公安局,由于没有经验,被安排在最没有存在感的岗位上——档案室。平日里如果没有什么事情,他也就喝喝茶哼哼歌打发打发时光,工作轻松惬意。偶尔碰上警局人手不够的时候,王舸才会被派遣出去充个数。
“啪——”
许姿将一份资料扔到他眼前的桌上,倚靠在王舸对面,侧着脑袋道:“实习生还这么嚣张,黄局看到又得削你。”
王舸搁下奶茶杯,仰起头装乖巧道:“嘿嘿许姐你不会告诉黄局的对吧。”
许姿给了个白眼,按了按桌上的白色文件,起身道:“拿你没整。没事做的话把这份尸检报告给黄局送过去。”
王舸拿起手中的报告,懒洋洋地起身:“没办法,局子里除了许姐你,连个说话解闷儿的人都没有。”
许姿原已走到门口,忽然想起来一件事,转身对王舸说:“你百无聊赖的日子到头了,局里又新分配进一个实习生,估计也会跟你一样,守档案。以后觉着无聊,跟他讲。”
听到局里要来新人,王舸两眼放光:“男的女的?”
许姿回头,朝一脸憧憬的王舸偏了偏脑袋,戏笑着说道:“不告诉你。”
“小姐姐吗?”王舸喜上眉梢,他感觉自己离脱单的日子不远了:“一定是个小姐姐!哎许姐,你见过没有,漂亮吗?有照片儿最好。”
许姿见王舸小孩子性格,刻意低声咳嗽两声,提醒道:“劝你收敛点儿,黄局可不像我这么好说话。”摇头浅笑着走出了档案室。
……
……
尸检报道显示,经过三人脖子上残留唾液的DNA比对,最终确认,他们的确是狗所伤,并且是同一条狗。
一般来说,狗如果不经过特殊训练,绝对不会如此精准,三次都咬中死者的脖子,所以那条杀人狗,绝对不可能是野狗。
凶手利用狗几乎属于本能的忠诚杀人,还波及了城中近乎所有的流浪狗。
那群流浪狗何其无辜,为了果腹,它们在城中小巷子里穿梭,在垃圾桶和废品堆里找寻食物,遇到人群,只会夹起尾巴躲避。
寒冬将至,风大夜长。
有家的人早已睡去,这些流浪的孩子们只能在寒风中瑟瑟依偎。
人们在路边遇到,有的冷眼走过,有的拿脚去踹。
这个世界本就足够寒冷,上天何忍给它们雪上加霜。